[32] 俵散客旅:遣散众佣工。俵散,分散,解散。客,客佣。旅,众。有一天,鸦头忽然忧愁悲伤起来,说:“今天夜里会有祸难降临,如何是好!”王文问其中的缘由,鸦头说:“母亲已经得知我的消息,一定会威胁逼迫我回去。如果派姐姐来,我不发愁,就怕母亲亲自前来。”夜色已尽时,鸦头庆幸地说:“没关系,姐姐来了。”没过多久,妮子推门走进屋里,鸦头含笑迎接。妮子骂道:“你这丫头不害臊,跟人家逃出来隐匿在这里!母亲让我绑你回去。”马上拿出绳索,系在鸦头的脖子上。鸦头生气地说:“我只嫁一人有什么罪?”妮子更加愤怒,拽断了鸦头的衣襟。这时家中的丫环、老妈子都集合起来,妮子心中害怕,逃了出去。鸦头说:“姐姐一回去,母亲一定亲自前来。大祸已经临近,要赶紧想个主意。”便急忙打点行装,准备迁徙他乡。这时老太太忽然闯进门来,怒气满面地说:“我早就知道你这丫头无礼,我得亲自前来!”鸦头跪下迎接母亲,伤心哭泣,老太太二话不说,揪住鸦头的头发,扯着就走。王文坐立不安,悲痛难抑,废寝忘食。他急忙赶往六河,希望把鸦头赎回。一到六河,只见门庭依然如故,住的人却已改变。他向居民打听情况,都不知道老太太搬到了哪里,只得悲伤沮丧地返回。于是他遣散佣工,带着钱返回山东。
后数年,偶入燕都 [33] ,过育婴堂 [34] ,见一儿,七八岁。仆人怪似其主,反复凝注之。王问:“看儿何说?”仆笑以对,王亦笑。细视儿,风度磊落 [35] 。自念乏嗣,因其肖己,爱而赎之。诘其名,自称王孜。王曰:“子弃之襁褓,何知姓氏?”曰:“本师尝言 [36] ,得我时,胸前有字,书‘山东王文之子’。”王大骇曰:“我即王文,乌得有子?”念必同己姓名者,心窃喜,甚爱惜之。及归,见者不问而知为王生子。孜渐长,孔武有力 [37] ,喜田猎,不务生产,乐斗好杀,王亦不能箝制之。又自言能见鬼狐,悉不之信。会里中有患狐者,请孜往觇之。至则指狐隐处,令数人随指处击之,即闻狐鸣,毛血交落,自是遂安。由是人益异之。[33] 燕都:北京的旧称。
[34] 育婴堂:旧时收养遗弃婴儿的机构。磊落:英俊,魁伟。
[36] 本师:授业的老师。这里指育婴堂的抚养人员。孔武:非常勇武。孔,甚。几年以后,王文偶然来到燕都,路过育婴堂时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孩。仆人觉得小孩酷似主人,就反复打量小孩。王文问:“为什么盯着这个小孩?”仆人笑着作了回答,王文也为之一笑。王文细看这个小孩,风度壮伟英俊。王文心想自己正没儿子,由于小孩很像自己,很喜欢,便将他赎了出来。王文问小孩的姓名,小孩说自己叫王孜。王文说:“你是在襁褓中被遗弃的,怎么知道自己的姓氏?”王孜说:“我的老师说过,捡到我时,胸前有字,写着‘山东王文之子’。”王文异常惊骇地说:“我就是王文,哪有儿子?”心想一定是与自己姓名相同的人的儿子,心里暗暗喜欢,对王孜疼爱备至。等回家后,人们见到王孜也不用问,就说是王文的儿子。王孜渐渐成长起来,他勇猛有力,喜欢打猎,不经营产业,喜欢打斗,嗜杀成性,连王文也管不了他。王孜又说自己能看见鬼狐,人们却不相信他的话。恰巧同里有个人家狐狸作祟,请王孜前去察看。王孜一到,就指出狐狸的隐身之处,叫几个人往他指的地方猛打,立即便听见狐狸的号叫,毛在落,血在流,那家从此平安无事。人们因此认为他不同寻常。
王一日游市廛 [38] ,忽遇赵东楼,巾袍不整,形色枯黯。惊问所来,赵惨然请间 [39] ,王乃偕归,命酒。赵曰:“媪得鸦头,横施楚掠。既北徙,又欲夺其志。女矢死不二,因囚置之。生一男,弃诸曲巷 [40] ,闻在育婴堂,想已长成。此君遗体也。”王出涕曰:“天幸孽儿已归。”因述本末。问:“君何落拓至此 [41] ?”叹曰:“今而知青楼之好,不可过认真也。夫何言!”先是,媪北徙,赵以负贩从之 [42] ,货重难迁者,悉以贱售。途中脚直供亿 [43] ,烦费不赀,因大亏损,妮子索取尤奢。数年,万金荡然。媪见床头金尽,旦夕加白眼。妮子渐寄贵家宿,恒数夕不归。赵愤激不可耐,然无奈之。适媪他出,鸦头自窗中呼赵曰:“勾栏中原无情好,所绸缪者,钱耳。君依恋不去,将掇奇祸 [44] 。”赵惧,如梦初醒。临行,窃往视女,女授书使达王,赵乃归。因以此情为王述之,即出鸦头书。书云:“知孜儿已在膝下矣 [45] 。妾之厄难,东楼君自能缅悉 [46] 。前世之孽,夫何可言!妾幽室之中,暗无天日,鞭创裂肤,饥火煎心,易一晨昏,如历年岁。君如不忘汉上雪夜单衾 [47] ,迭互暖抱时,当与儿谋,必能脱妾于厄。母姊虽忍 [48] ,要是骨肉,但嘱勿致伤残,是所愿耳。”王读之,泣不自禁。以金帛赠赵而去。[38] 市廛:集市。请间(jiàn):请找个没人的地方谈话。间,间语,避人私语。